外婆的厨房总飘着两种香气,一种是刚蒸好的糯米糕裹着粽叶的清甜,另一种是铸铁锅烧得发红时,姜片擦过锅底的辛香。我总爱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,看她系着藏青布围裙的身影在灶台前转来转去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手腕上那道浅褐色的烫伤疤痕 —— 那是我五岁那年打翻热水壶时,她伸手护我留下的印记。
那时老房子的烟囱还会在清晨吐出浅灰色的烟,风一吹就散在巷口的梧桐树上。外婆煮糖水蛋要放三颗红枣,说 “三” 是个稳当的数,就像门前石阶上的青苔,年复一年总在同一个地方生长。我趴在桌边看她用银簪挑掉红枣核,阳光从木窗棂漏进来,在她花白的发间跳着细碎的光。
![外婆在老旧厨房中煮糖水蛋的场景,铸铁锅放在煤炉上,旁边摆着装红枣的竹篮,木窗棂透进温暖的晨光]
有次我感冒发烧,夜里总说胡话要吃枇杷膏。外婆摸黑翻出柜子最上层的玻璃罐,发现膏体已经结了硬壳。她就坐在煤油灯旁,把罐子放在热水里慢慢焐,一边用银勺轻轻搅动,一边哼着年轻时唱过的童谣。那歌声混着枇杷的甜香飘进梦里,我至今记得醒来时,嘴角还沾着淡淡的蜜色。
后来我到城里读书,每次回乡下,外婆都会提前在灶台边炖上鸡汤。砂锅里的鸡块要选带骨的,配上晒干的香菇和竹荪,慢火炖上两个钟头,汤汁浓稠得能挂在勺子上。她总说城里的外卖没有烟火气,不如家里的铁锅炒出来的菜香,说着就往我碗里夹一块鸡腿肉,自己却啃着鸡骨头。
去年冬天外婆摔了一跤,之后就很少再进厨房。我周末回去看她,试着在她的老灶台上做饭。生火时总也点不着柴禾,浓烟呛得我直咳嗽,外婆坐在门口的藤椅上,隔着玻璃窗指挥我:“柴要架空些,火才能烧得旺。” 我按照她说的方法做,果然火苗窜了起来,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。
炒青菜时,我学着外婆的样子,先把铁锅烧得冒烟,再倒上一勺菜籽油。油花溅起来时,我下意识地往后躲,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炒菜,油溅到手上也只是甩甩手,继续翻炒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所谓的烟火气,不过是有人愿意为你忍受些许的滚烫,把寻常的食材变成暖胃的饭菜。
那天的青菜炒得有些咸,外婆却吃得很开心,说味道和她做的差不多。饭后我收拾厨房,发现灶台上的瓷砖缝里还嵌着当年熬枇杷膏时留下的糖渍,像一颗颗细小的琥珀,凝固着时光的痕迹。橱柜里的玻璃罐还在,只是里面装的不再是枇杷膏,而是我上次回来时给她买的枸杞和桂圆。
外婆的老灶台就像一个时光的容器,装着我从小到大的味觉记忆。如今我也在城里的出租屋里支起了一个小灶台,虽然没有柴火,只有电磁炉,但每次炒菜时,我都会想起外婆教我的那些诀窍:青菜要大火快炒,红烧肉要放冰糖炒出糖色,煮汤时要最后放盐。这些细碎的叮嘱,就像灶台上的火苗,温暖着我在异乡的日子。
前几天给外婆打电话,她说巷口的梧桐树又发芽了,当年我坐过的小板凳还在门口放着,只是凳腿有些松动,她找木匠修好了。我想象着那个画面,仿佛又看到她系着藏青布围裙,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,阳光透过木窗棂,在她花白的发间跳跃,空气中飘着糯米糕和姜片的香气,那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生活模样。
生活或许就是这样,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,却藏着无数细碎的温暖。就像外婆灶台上的每一道菜,每一缕香气,都在时光里慢慢沉淀,变成我们心中最珍贵的念想。那些关于烟火气的记忆,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比如闻到一阵熟悉的菜香,看到一个相似的灶台时,悄悄冒出来,提醒我们曾经被那样温柔地爱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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