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柜最深处压着件藏青色毛衣,领口磨出细密的毛球,袖口补着块颜色略浅的补丁。阳光斜斜切进储物间时,布料上的樟脑味会混着淡淡的羊毛香气漫出来,像极了外婆身上的味道。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,突然想起某个雪天,她坐在竹椅上绕毛线的模样。金属线轴在她布满老年斑的手里转着,偶尔掉在水泥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那年我刚上初中,晚自习结束总要穿过条没有路灯的小巷。外婆听说后,翻出箱底的粗羊毛,每天做完晚饭就坐在灯下织毛衣。她眼神不好,常要把线团凑到鼻尖前,针脚偶尔会扎到手指,渗出血珠也只是含在嘴里吮一下。有次我半夜起夜,看见客厅还亮着台灯,她趴在毛线筐上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前襟。
毛衣织成那天,她非要我当场穿上试试。针脚有些紧,胳膊抬起来都费劲,我噘着嘴说不好看,她却笑得眼睛眯成条缝,伸手把领口往下扯了扯:“紧点暖和,洗两次就松了。” 后来那件毛衣陪我熬过三个冬天,直到初三那年长个子,袖口短得露了手腕,才被收进衣柜。我总说等外婆再织件新的,她却总推脱 “下次再说”,直到医院的白色床单盖住她瘦弱的身体,我才发现 “下次” 从来都是遥遥无期的谎言。
整理遗物时,在她枕头下翻出个铁盒子,里面装着我从小到大的碎东西:换牙期掉的门牙、幼儿园得的小红花、还有张被水浸过的成绩单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便签,是她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写的:“囡囡说毛衣紧,下次织松点,用软些的线。” 字迹被泪水晕开又干涸,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。那天我抱着铁盒子坐在地板上,把脸埋进那件早已不合身的毛衣里,闻到的全是时光的味道,还有她从未说出口的牵挂。
楼下的张阿姨总说,外婆去世前一周,还拄着拐杖去毛线店。老板问她要织给谁,她笑着指了指楼上:“给我家囡囡,她快高考了,要穿暖和点。” 可那时她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筷子,连纽扣都扣不上,却还惦记着要给我织件新毛衣。我忽然想起某个冬日清晨,她站在阳台上等我放学,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,看见我就从兜里掏出热乎的烤红薯。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,她却只顾着把红薯皮剥好,塞进我冰凉的手里。
去年冬天整理衣柜,妈妈说这件毛衣太旧了,不如扔掉。我抱着毛衣不肯松手,像抱住了最后一点念想。她叹口气说:“你外婆要是看见你这样,该心疼了。” 可妈妈不知道,我心疼的从来不是一件衣服,是那个在灯下织毛衣的夜晚,是那个塞给我烤红薯的清晨,是那些被我忽略的、藏在细节里的爱。后来我把毛衣改成了抱枕套,每晚抱着睡觉,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。
上个月在超市看见卖烤红薯的,冒着热气的红薯堆在铁桶里,和当年外婆给我的一模一样。我买了两个,剥开皮咬下去的瞬间,眼泪突然掉了下来。旁边的小姑娘好奇地看着我,她妈妈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,大概以为我受了什么委屈。可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只是突然想起那个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的老人,想起她织的毛衣,想起她藏在皱纹里的笑,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。
衣柜里的樟脑丸换了一批又一批,那件改造成抱枕套的毛衣却始终带着熟悉的气息。有时加班到深夜,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,会恍惚觉得外婆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手里拿着毛线针,轻声说:“囡囡,别太累了。” 月光透过窗帘洒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像极了她当年绕在指尖的毛线。原来有些情感从不会随着时间消失,它们藏在旧物的褶皱里,藏在熟悉的味道里,藏在每一个不经意想起的瞬间,成为刻在生命里的温暖印记。
小区里的梧桐树又落了一地叶子,恍惚间看见个拄着拐杖的老人,穿着藏青色的棉袄,背影和外婆格外相似。我追上去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只是认错了人。老人转过头冲我笑,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,像极了外婆织毛衣时的模样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,带着淡淡的桂花香,我突然明白,那些离开的人从来没有真正走远,他们会变成风,变成光,变成我们身边的一切,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我们。
那天我抱着抱枕坐在阳台上,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。毛衣纤维里的樟脑味渐渐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阳光的味道。我想起外婆常说的话:“日子要像晒被子一样,多晒晒才暖和。” 原来她早就教会我,要带着思念好好生活,带着她的爱继续前行。那件藏在抱枕里的旧毛衣,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,会陪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,直到我也变成别人的思念,把这份温暖传递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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