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巷口那家老馄饨铺的木门时,铜铃发出的 “叮铃” 声总让我想起外婆的缝纫机。铺子还是老样子,水泥台面上摆着粗瓷碗,墙面上泛黄的价目表用红漆写着 “鲜肉馄饨八元”,角落里的煤炉上,铝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白汽,氤氲的热气里飘着葱花和猪油的香气。老板娘系着藏青色围裙,见我进来便笑着招手,手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碰撞,声音和十年前一模一样:“还是要荠菜馅的?”
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看着她转身走向操作台。案板上码着新鲜的荠菜,翠绿的叶子上还沾着水珠,是今早刚从近郊菜地里摘来的。她左手按住面团,右手握着擀面杖,手腕轻轻转动间,一张张薄如蝉翼的馄饨皮便叠在了竹篾上。包馄饨时她的动作格外娴熟,指尖捏起一张皮,舀一勺馅料放在中央,对折成三角形,再将两个角往中间一捏,一只鼓鼓囊囊的馄饨就落进了竹篮里,像极了外婆从前在灯下做针线活的模样。
记得小时候,每到周末我总爱赖在外婆家里。天刚亮,外婆就会挎着竹篮去巷尾的菜市场,回来时篮子里准装着新鲜的荠菜和后腿肉。她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择菜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,我蹲在旁边帮她剥蒜,听她讲年轻时候的故事。“那时候你外公总说,我包的馄饨比馆子里的还香。” 她边说边笑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像盛开的菊花。
剁肉馅是最费力气的活儿,外婆却从不嫌麻烦。她把肉切成小块,放在石臼里慢慢捣,直到肉糜变得细腻软糯,再加入切碎的荠菜、姜末、葱花和少许生抽。我总爱凑过去闻,那股鲜美的味道让我忍不住咽口水。外婆会用手指蘸一点馅料递给我,“小心烫”,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棉花糖。包馄饨时,我也会学着她的样子拿起皮,可馅料总不听话,不是放多了捏不住,就是放少了显得干瘪,最后包出来的馄饨歪歪扭扭,和外婆包的精致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。外婆从不笑话我,反而把我包的馄饨单独放在一个盘子里,“咱们家小宝包的馄饨,煮出来肯定最香。”
锅里的水烧开后,外婆把馄饨一个个放进锅里,水面顿时泛起细密的泡泡。她拿着长柄勺轻轻搅动,防止馄饨粘在锅底。等馄饨浮起来,再往锅里加一勺凉水,如此反复三次,馄饨皮便变得晶莹剔透,能隐约看到里面翠绿的荠菜。捞馄饨时,外婆会在碗底放一勺猪油、少许盐和葱花,再舀一勺滚烫的汤冲开,最后把馄饨放进碗里,撒上一把虾米和紫菜。那碗馄饨端到我面前时,热气腾腾,香气扑鼻,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,吹了吹就往嘴里送,荠菜的清香和肉的鲜美在舌尖散开,烫得我直吐舌头,外婆却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。
后来我去外地读书,很少再能吃到外婆包的馄饨。每次放假回家,刚进家门就会闻到熟悉的香气,外婆总是提前包好馄饨等着我。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,眼睛也不如从前明亮,可包出来的馄饨依旧那么鲜美。有一次我帮她择菜,发现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,才突然意识到,外婆已经老了。那天吃馄饨时,我故意吃得很慢,想把这份味道牢牢记在心里。外婆坐在对面看着我,不停地往我碗里添馄饨,“多吃点,外面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味道。”
去年冬天,外婆走了。我回到老家,整理她的遗物时,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本子,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,上面写着馄饨的配方,还有她用铅笔标注的小字:“小宝爱吃荠菜馅,少放盐,多放葱花。” 那一刻,眼泪再也忍不住,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。我仿佛又看到外婆坐在老槐树下择菜的身影,听到她温柔的叮嘱,闻到那碗馄饨的香气。
如今,每次回到这座小城,我都会来巷口的老馄饨铺。老板娘包的馄饨和外婆做的味道很像,荠菜新鲜,肉馅饱满,汤里飘着熟悉的葱花和虾米。有时候我会和老板娘聊起外婆,她总是说:“老人家的手艺,都是用心做出来的,吃的不是味道,是念想。” 是啊,美食从来都不只是用来果腹的,它承载着记忆,寄托着情感,是岁月里最温暖的印记。
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,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,馄饨铺的铜铃又响了起来。我喝完最后一口汤,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。起身离开时,老板娘笑着说:“下次再来啊。” 我点点头,心里想着,下次一定要带着孩子来,让他也尝尝这碗充满旧时光味道的馄饨,听听那些关于外婆的故事。或许,有些味道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,但藏在味道里的爱与回忆,却会永远留在心底,温暖我们往后的每一段旅程。
走出馄饨铺,晚风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吹来,我仿佛又看到了外婆的笑脸,听到了她温柔的声音。原来,有些记忆从未离开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我们身边,就像这碗馄饨,无论走多远,只要闻到那熟悉的香气,就知道,家从未走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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