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临终前攥着半块褪色的蓝布帕子,指腹反复摩挲着帕角绣的莲蓬图案。她气息微弱却眼神清亮,说那是在江南水乡的桥边买的,帕子另一角本该有只振翅的蜻蜓。那年我刚大学毕业,揣着这半块帕子踏上了寻找蜻蜓的旅途,没想这一去,竟与许多段旧时光不期而遇。
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晃过三个省份,窗外的景致从北方的白杨林渐渐换成了水边的乌桕树。抵达古镇时正值午后,穿镇而过的小河泛着粼粼波光,岸边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发亮。我沿着河走,看见一位阿婆坐在竹椅上剥莲子,竹篮里的莲蓬饱满得快要裂开,恍惚间竟觉得与奶奶帕子上的图案重合在一起。
阿婆见我驻足,笑着往我手里塞了颗刚剥好的莲子。“姑娘是来寻亲的?” 她的吴侬软语像浸了水的棉花,温柔得能掐出水分。我掏出那半块蓝布帕子,阿婆的眼睛忽然亮了,“这是陈家绣坊的手艺!三十年前我还跟着陈绣娘学过莲蓬戏蜻蜓的纹样呢。”
顺着阿婆指的方向,我在巷子深处找到了那家藏在木门后的绣坊。门楣上的 “陈家绣坊” 牌匾漆皮剥落,推门时木门发出 “吱呀” 的轻响。屋内飘着淡淡的丝线香,一位白发老妪正坐在窗下刺绣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,像撒了层碎金。
“您是陈绣娘吗?” 我轻声问。老妪抬头,看到我手中的帕子,指尖微微颤抖起来。“这帕子…… 是你家哪位的?” 她接过帕子的动作小心翼翼,仿佛捧着稀世珍宝。原来这帕子是奶奶年轻时与爷爷定情的信物,当年爷爷要去远方当兵,奶奶特意定做了这对绣着莲蓬蜻蜓的帕子,两人各执一块。后来战乱频发,爷爷再也没回来,奶奶也弄丢了自己的那一块。
陈绣娘叹了口气,从樟木箱里翻出一本泛黄的绣谱。“当年你奶奶来取帕子时,哭着说要等心上人回来。” 她指着绣谱上的图样,“这莲蓬代表团圆,蜻蜓是盼君归来的意思。” 那天下午,陈绣娘给我讲了许多奶奶年轻时的故事,那些我从未听过的欢笑与泪水,顺着她的话语渐渐清晰起来。
暮色渐浓时,我在古镇找了家临河的客栈住下。客栈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名叫阿远,祖上三代都在这古镇开客栈。他得知我的来意后,主动提出第二天带我去寻找当年爷爷可能停留过的地方。“镇上的老人们都认识我,他们知道不少过去的事儿。” 阿远笑得爽朗,眼睛像河边的星星。
第二天清晨,阿远骑着老式二八自行车载着我穿行在古镇的街巷里。我们先去了当年的码头旧址,如今那里已改成了游船码头,乌篷船在水面上轻轻摇曳。一位守着游船的老爷爷说,他年轻时见过不少当兵的从这里出发,其中有个年轻人总爱站在码头的老槐树下,手里攥着块蓝布帕子。
“他是不是总望着对岸的绣坊?” 我急忙问。老爷爷点点头,“是啊,每次都要站到太阳落山才走。后来听说他在战场上救了战友,自己却没回来。”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,原来爷爷当年并非忘了约定,他只是把思念藏在了码头的晨光与暮色里。
从码头出来,我们又去了古镇的老茶馆。茶馆里飘着浓郁的茶香,几位老人正围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聊天。阿远熟络地和他们打招呼,说明我的来意后,一位戴瓜皮帽的老爷爷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铁皮盒子。“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?” 盒子里铺着棉纸,里面静静躺着半块蓝布帕子,帕角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蜻蜓。
“这是当年一位当兵的托我保管的,他说要是有一天他没回来,就让拿着另一半帕子的人来取。” 老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他还说,等团聚了,要带着心上人来这茶馆喝最好的龙井。” 我颤抖着拿出奶奶的帕子,两块帕子拼在一起,恰好是完整的莲蓬戏蜻蜓图样,针脚细密,情意绵长。
那天中午,阿远在客栈做了古镇特色的桂花糯米藕和清蒸鲈鱼。吃饭时,他忽然说:“其实我爷爷当年也认识你爷爷,他们是一起出发的战友。” 阿远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老照片,照片上两个年轻小伙子穿着军装,笑得一脸灿烂。“我爷爷说,你爷爷总把帕子贴身放着,夜里站岗时就拿出来看看。”
在古镇待了七天,我几乎走遍了每一条青石板路,听了许多关于爷爷和奶奶的故事。离开那天,陈绣娘给我绣了一块新的帕子,上面绣着完整的莲蓬蜻蜓,还在边角绣了 “团圆” 二字。阿远骑着自行车送我去车站,路过码头时,我看见乌篷船在水面上划出优美的弧线,岸边的莲蓬在风中轻轻摇晃。
火车开动时,我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古镇,手里攥着那两块合二为一的帕子。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帕子上,莲蓬与蜻蜓的纹样仿佛活了过来。我忽然明白,这场旅途寻找的不仅是丢失的半块帕子,更是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思念与深情。
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古镇,想起陈绣娘窗下的阳光,想起阿远爽朗的笑声,想起老人们口中那些关于等待与坚守的故事。我把那些故事写进了日记里,也把那两块帕子珍藏在樟木箱中。有时我会想,要是奶奶还在,她一定会想再去古镇看看,看看那座码头,那家绣坊,还有茶馆里的龙井是不是还像当年那么香。
去年秋天,我收到了阿远寄来的包裹,里面是一包新采的龙井和一张照片。照片上,陈绣娘正教一群年轻人刺绣,他们绣的都是莲蓬蜻蜓的纹样。照片背后写着:“古镇的青石板路还在,帕子上的故事也在。” 我泡了杯龙井,茶香袅袅中,仿佛又听见了古镇的木门 “吱呀” 作响,看见了奶奶和爷爷站在老槐树下,手里攥着那对完整的蓝布帕子。
如今我依然会时常翻看那些日记和照片,每次都能发现新的细节。或许旅途的意义从来不是找到某个确切的答案,而是在寻找的过程中,与那些温暖的人和事相遇,让那些快要被遗忘的故事重新焕发生机。就像古镇的青石板路,虽然历经风雨,却依然能承载着新的脚步与新的期盼,等待着下一段故事的开始。
下次再去古镇,我想带着奶奶的照片,去码头的老槐树下坐坐,去茶馆点一杯龙井,再去看看陈绣娘和阿远。我还要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,看看春天的柳枝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垂到水面,夏天的莲蓬是不是还那么饱满,秋天的桂花是不是还那么香,冬天的雪是不是还会落在帕子上的纹样里。或许那时,我还能听到更多关于时光与等待的故事,那些故事,会像古镇的河水一样,静静流淌,从未停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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