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的胶鞋踩过检修平台的锈迹时,总能听见金属与橡胶摩擦的细碎声响。这种声音伴随了他二十三年,就像精馏塔塔顶的压力表指针,在每一次进料阀门开启时都会规律地颤动。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的工作证,塑封膜边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卷,照片上刚入职的青年还留着利落的寸头,眼神里满是对巨大塔器的好奇。
中控室的玻璃幕墙将热浪隔绝在外,实习生小林正对着 DCS 系统上跳动的曲线皱眉。屏幕上的绿色数据流像一群不安分的萤火虫,在丙烯腈装置的流程图里穿梭。老周端着搪瓷缸走过去,缸壁上 “安全生产” 四个红漆字已经斑驳,他用指节敲了敲屏幕角落的温度参数,小林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。
“回流比差了 0.2,” 老周的声音带着常年浸润在蒸汽里的沙哑,“就像熬粥少了半勺水,出来的料纯度肯定不达标。” 他年轻时跟着师父学技术,师父总说化工是 “细活儿”,进料量差十公斤,塔顶产品的纯度就能跌两个百分点。有次他值夜班调错了阀门,整批丙烯腈都成了不合格品,师父陪着他在塔下站了整夜,直到天亮时才说:“机器不会说谎,每颗螺丝钉都记着你的操作。”
小林赶紧转动鼠标调整参数,屏幕上的曲线渐渐趋于平缓。老周看着这张年轻的脸,想起自己第一次爬上精馏塔的场景。三十米高的平台被夏日阳光晒得发烫,师父在他身后喊:“别怕,这些塔器看着凶,其实比谁都讲道理。” 他扶着爬梯的手全是汗,视线越过林立的塔罐,能看见远处居民区的炊烟。
午餐时的食堂飘着白菜炖豆腐的香味,操作工们端着饭盒聚在电视机前。新闻里正在播某化工厂的环保改造,老周扒了口饭说:“咱们厂那套新的污水处理系统,下个月就能投用了。” 隔壁班组的老王抬起头:“我昨天去看过,沉淀池砌得比以前规整多了。” 小林插话说:“听说处理后的水能直接浇花?” 老周笑了:“等运行起来,带你去看。”
下午的检修任务是更换塔底的疏水阀。老周和小林穿着厚重的防护服,在蒸汽管道间穿梭。保温层外的铁皮被晒得烫手,小林不小心碰了一下,赶紧缩回手。老周从工具袋里掏出扳手:“这些管道里走的都是‘脾气暴’的家伙,既得让它们好好干活,又得把它们管老实了。” 他拧开阀门的动作精准而熟练,二十三年的经验早已刻进肌肉记忆。
拆卸下来的旧疏水阀布满水垢,小林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。老周坐在检修架上喝水,看着远处的凉水塔。白色的水汽从塔口蒸腾而上,在蓝天下散开,像一片柔软的云。他想起刚建厂时,这里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塔器,如今已经发展成连绵成片的装置区。有次他在塔下发现一株从裂缝里钻出来的小草,居然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开出了细小的黄花。
傍晚时分,中控室传来消息,丙烯腈产品纯度达到了 99.9%。小林兴奋地跳起来,老周却只是淡定地看了眼屏幕。他记得师父说过,真正的好手,能让塔器像钟表一样精准运行。夜色渐浓,装置区的路灯依次亮起,塔顶的航标灯闪烁着红光,与天上的星星连成一片。
老周带着小林在装置区巡视,脚步声在空旷的厂区里回响。精馏塔的轰鸣声低沉而稳定,像是大地的心跳。小林突然问:“周师傅,您这辈子跟这些塔器打交道,不觉得枯燥吗?” 老周停下脚步,伸手摸了摸冰冷的塔壁:“你看这些塔身上的焊缝,每一条都藏着故事。有的是我刚入职时跟着师父焊的,有的是去年新来的焊工补的。”
月光爬上塔顶时,他们回到了中控室。老周翻开厚厚的操作日志,在今天的记录栏里写下 “一切正常”。小林看着日志上密密麻麻的字迹,突然明白这些看似枯燥的数字和文字,其实是化工人们与塔器的对话。就像老周胸前那张褪色的工作证,虽然模样变了,里面藏着的责任心却从未改变。
深夜的厂区格外安静,只有循环水泵的声音在持续作响。老周靠在椅子上打盹,梦里又回到了第一次爬上精馏塔的那天。年轻的自己站在塔顶,师父的声音从下面传来:“记住,咱们干化工的,手里攥着的是安全,心里装着的是责任。” 他睁开眼,看见小林正盯着屏幕上的曲线,眼神专注得像当年的自己。
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,老周起身伸了个懒腰。新的一天开始了,进料阀门即将开启,精馏塔又会开始新的循环。他看着小林熟练地调整着参数,突然觉得这些塔器就像年轮,不仅记录着工厂的岁月,也见证着一代代化工从业者的成长。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,在操作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,新的故事,正在精馏塔的轰鸣声里悄然生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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