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林的拇指在 PCB 板边缘摩挲时,总能摸到细密的铜箔纹路。这是他在车间待的第十八个年头,工装口袋里永远装着两块酒精棉片,一块擦眼镜,一块擦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贴片元件。车间里的贴片机正发出规律的蜂鸣,淡蓝色的焊锡烟在新风系统作用下缓缓上升,恍惚间竟和 1998 年那个闷热的夏夜重叠起来。
那年他刚从电子厂辞职,攥着东拼西凑的八万块钱租下城郊仓库。第一台二手波峰焊机是用解放卡车拉来的,卸车时铁链子突然崩断,焊机砸在水泥地上磕掉块漆。如今那道疤痕还在老设备陈列区躺着,旁边摆着去年新引进的全自动 AOI 检测机,屏幕上闪烁的绿色光点比当年的白炽灯亮堂百倍。
“老林,这批医疗设备的板卡有点蹊跷。” 技术员小张举着放大镜跑过来时,老林正在调试刚到的 BGA 返修台。放大镜下的焊点圆润饱满,锡珠大小均匀得像机器筛过,可测试仪显示某个电容始终处于断路状态。他捏起电路板对着强光端详,忽然注意到电容底部有圈极淡的氧化痕迹。
“仓库湿度超标了。” 老林放下板卡就往原料区走。货架最底层的电容包装盒果然有些发潮,墙角的温湿度计显示湿度 78%—— 远超电子元件存储要求的 50% 上限。他立刻让库管打开除湿机,自己蹲在地上翻找备用电容,指尖划过一排排印着型号的纸盒,忽然想起 2003 年那场暴雨。
那年台风把仓库屋顶掀了个角,雨水顺着横梁往下淌,泡坏了半批刚到的芯片。老林披着雨衣守在货堆前,用塑料布一层层裹紧纸箱,天亮时浑身湿透,手里还攥着块没被泡透的芯片。后来他花三个月工资给仓库装了防水系统,又在每个货架旁摆上温湿度计,从此养成每天早晚两次巡查仓库的习惯。
贴片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,打断了老林的回忆。操作员小李急得额头冒汗,屏幕上显示 “吸嘴堵塞”。老林快步走过去,熟练地按下暂停键,取出专用工具拆开吸嘴组件。一小团焊锡渣卡在吸嘴口,是昨晚换料时没清理干净的残留物。“细节能救厂子,也能毁厂子。” 他一边用酒精棉擦拭组件,一边对小李说。
这话他对很多人说过。2010 年厂里接了笔汽车电子的大订单,交货前的抽检中发现有块板卡的电阻焊反了。虽然只是个例,老林还是要求全员停工,把已经包装好的三百块板卡全部拆开重检。那天车间灯火通明到后半夜,最终查出三块有问题的板卡,虽然错过了原定交货时间,却换来了客户的长期合作。
“林叔,设计院那边说要改方案。” 销售经理小王拿着图纸进来时,午饭刚送到车间。新方案要把板卡尺寸缩小三分之一,还得兼容原有接口,技术员们围着图纸争论不休。老林扒了两口盒饭,接过图纸铺在操作台上,用红笔在关键位置画圈。
“把这个电感换成贴片式,电容移到角落。” 他指着图纸说,“明天出样件,后天送检测。” 技术员们面面相觑,这么短时间改设计、做样件几乎不可能。可老林已经拿起电话联系供应商,要求加急送新型号元件,自己则蹲在电脑前画修改图,键盘敲击声和车间的机器声交织在一起。
第二天凌晨,第一块样件顺利出炉。检测室里,测试仪的绿灯依次亮起,各项参数全部达标。小王拿着样件赶往设计院时,老林正盯着 AOI 检测机的屏幕,看着一个个绿色的合格标记闪过,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涩。二十年来,这样的紧急修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,从最初手绘图纸改设计,到如今用 CAD 软件精准建模,设备在更新,可那份对精度的执着始终没变。
车间的广播突然响起,通知全体员工开临时会议。老林走进会议室时,看到墙上挂着 “庆祝建厂二十周年” 的横幅,桌上摆着员工们凑钱买的蛋糕。小张捧着个相框走过来,里面是 2005 年全厂十个人的合影,照片里的老林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,身后是那台磕掉漆的波峰焊机。
“林叔,下个月的新能源订单,客户要求合格率 99.99%。” 小李举着订单合同喊道,语气里满是挑战的兴奋。老林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,又想起当年和自己一起创业的老伙计,忽然笑了。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,落在每个人胸前的工牌上,焊锡烟在光柱里缓缓流动,像是在诉说着这个小工厂二十年来的故事。
他拿起块刚检测合格的 PCBA 板卡,对着阳光转动角度,细密的线路在光线下闪着金属光泽。这小小的电路板里,藏着二十载的坚守与成长,藏着无数个日夜的钻研与打磨。而车间里的机器还在运转,新的订单已经在路上,那些关于精度与责任的故事,显然还远未到落幕的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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