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母的青砖院墙爬满鸢萝时,总能在暮色里筛出细碎的光斑。那些嫣红的五角星状花朵缀在纤细藤蔓上,风一吹便簌簌轻颤,像极了她藏在樟木箱底的旧绣品。我总爱蹲在花架下数花瓣,她则坐在竹椅上择菜,银白的发丝被夕阳染成暖金色,随口讲起每种花的来历。
院角的月季是祖父年轻时从县城苗圃换来的。那年祖母生了场重病,整日卧在榻上不愿睁眼,祖父踩着露水走了三十里山路,用半袋新收的小米换了株胭脂色的月季。花苞初绽那日,祖母忽然掀开窗帘,指尖抚过带着晨露的花瓣,眼里慢慢有了光亮。后来每年花开,祖父都会剪一枝插在青瓷瓶里,摆在梳妆台上,花瓣落了就换,从不间断。
东窗下的茉莉总在夏夜吐香。祖母说这株茉莉是我母亲出嫁前亲手栽的,那年母亲十九岁,总爱在花前绣手帕,针脚里都沾着花香。有次我趁大人不注意,偷偷摘了朵茉莉别在发间,母亲看见没骂我,反而笑着帮我拢了拢头发,说女孩子就该像茉莉这般清雅。后来母亲远嫁他乡,每次打电话都要问起茉莉开了没,祖母便会采几朵晒干,装在纸包里寄过去。
西厢房门口的绣球最是热闹。蓝紫粉白挤在一处,像堆起的彩色云朵。这株绣球是隔壁张奶奶送的,二十年前两家因宅基地边界闹过别扭,整整半年没说话。那年春天张奶奶的孙子突然高烧不退,家里的退烧药刚好用完,祖母听见哭声,揣着药就跑了过去。孩子退烧后,张奶奶捧着绣球花苗登门道谢,红着脸说先前是自己糊涂。两株花苗种在院墙边,如今早已长成茂密的花丛,开花时能遮住半面墙,像是在诉说着冰释前嫌的温暖。
廊下的吊兰是我十岁那年种的。那天放学路上看见有人卖花苗,几株细弱的吊兰躺在竹篮里,叶子蔫蔫的像是快枯死了。我攥着皱巴巴的五毛钱买了一株,回家后祖母帮我找了个破搪瓷杯,填上腐叶土,叮嘱我要常浇水但不能浇多。起初吊兰一直没精神,我急得直掉眼泪,祖母就用棉签蘸着温水擦它的叶子,说草木也通人心,你对它好,它自然会好好长。过了一个多月,吊兰终于抽出了新叶,后来还垂下了长长的走茎,上面结着小小的子株,祖母帮我把它们分种在各个花盆里,送给邻里街坊,如今整个巷子的窗台上都能看见这抹绿色。
南院的栀子总在端午前后盛开。肥厚的绿叶间藏着雪白的花苞,花苞顶端微微裂开,香气便争先恐后地钻出来,连路过的蜜蜂都要多盘旋几圈。祖母会摘些栀子花串成花环,挂在我的脖子上,说戴着栀子花生的孩子,夏天不会长痱子。有年栀子花开得格外繁盛,祖母摘了满满一篮,一部分用来泡茶,一部分送给镇上的小学,让老师分给孩子们。那些带着花香的下午,连课堂上的读书声都变得温柔起来。
北墙根的鸢尾花最是倔强。那里光照少,土壤也贫瘠,可每年春天,总会冒出几株青绿色的花茎,顶着蓝紫色的花朵,像展翅欲飞的蝴蝶。祖母说这是野生的鸢尾,自己长出来的,不用人特意照料。有次暴雨把花茎打断了,我以为它活不成了,没想到第二年春天,又从土里冒出了新芽。祖母摸着我的头说,草木和人一样,都有股不服输的劲儿,只要根还在,就总有开花的时候。
老院的花就这样伴着光阴生长,每一株都藏着一段故事,每一片花瓣都沾着岁月的温情。祖父去世后,月季依旧每年盛开,祖母还是会剪一枝插在青瓷瓶里;母亲每次回家,都会先去看看茉莉,闻闻那熟悉的香气;张奶奶搬走后,还时常打电话问绣球开了几种颜色。我离开家去城里读书那年,祖母把吊兰的子株装在小盆里让我带上,说看见它就像看见家里的花。
如今我也在阳台种满了花,月季、茉莉、绣球…… 每一株都带着老院的影子。每当花开,总会想起祖母坐在竹椅上的模样,想起那些藏在花香里的故事。原来花从来都不只是花,它们是时光的见证者,是情感的寄托,是代代相传的温暖与牵挂。就像祖母说的,草木有心,那些用心浇灌的时光,都会变成最美的花开。
去年夏天回老院,发现鸢萝又爬满了院墙,月季开得正艳,茉莉的香气漫出了院门。祖母坐在竹椅上打盹,阳光透过花叶落在她脸上,温柔得像一幅画。我轻轻摘了朵栀子花,别在她的发间,她缓缓睁开眼,笑着说:“这花啊,开了一年又一年,比人还长情。” 是啊,花开花落,岁月流转,老院的花事从未停歇,那些藏在花瓣里的故事,也在光阴里慢慢沉淀,酿成了最珍贵的回忆。
免责声明: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,本站仅作为分享,不对其真实性负责,如有侵权等情况,请与本站联系删除。
转载请注明出处:老院花事:光阴里的草木情书 https://www.dachanpin.com/a/tg/48738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