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柜最底层的樟木箱里,躺着部诺基亚 1110。塑料机身被汗水浸得发乌,键盘缝隙还卡着半片晒干的桂花,那是 2005 年秋天外婆在院子里摘桂花时掉进去的。
那年我刚上小学,每天放学要穿过三条马路去镇卫生院等外婆下班。她总把这部银灰色手机揣在白大褂口袋里,金属挂链随着脚步叮当作响。有次我贪玩跑到巷口买糖画,回头时看见外婆举着手机四处张望,屏幕亮着幽蓝的光,像暗夜里的萤火虫。
“这玩意儿能当闹钟,还能存五十个号码。” 外婆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。她的通讯录里只有两类人:亲戚和病人。有个患糖尿病的阿婆住得远,每次该换药了就打过来,外婆会把剂量和注意事项编成短信存着,字斟句酌像写家书。
2010 年我升初中,爸妈送了我部滑盖手机。银色机身能推成 90 度,键盘灯是粉紫色的,课间掏出来发短信时,总能引来女生们羡慕的目光。外婆第一次见它时,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按了半天没反应,笑着说:“现在的机子都成精了,还得哄着它干活。”
那天晚上,我教外婆存新号码。她戴着老花镜,鼻尖快贴到屏幕上,一笔一划地学拼音输入。忽然手机震动起来,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,点开是张模糊的风景照,配文 “妈,我在深圳挺好的”。外婆的手猛地顿住,眼泪砸在键盘上,晕开了 “深圳” 两个字。
那是舅舅外出打工后发来的第一条消息。此前他每隔半个月会往卫生院打电话,外婆总在护士站守着,有时等一整天也没声响。自从有了彩信功能,舅舅每周都会发来照片:工地旁的紫荆花、出租屋的小阳台、新买的安全帽。外婆把每张照片都存进手机,有空就翻出来看,连背景里的广告牌都能背出内容。
2015 年的台风天,我收到外婆的电话时正在图书馆复习。她的声音裹着风雨声,说舅舅三天没回消息,打手机总是关机。我立刻登陆舅舅的微信,发现他半小时前发了朋友圈,是张躺在病床上的自拍,配文 “小伤无碍”。我赶紧截图发给外婆,视频里她捧着手机反复放大图片,手指抚过屏幕上舅舅缠着绷带的胳膊,轻声说 “没事就好”。
那天过后,外婆主动要学用智能手机。她把操作步骤写在记事本上,“解锁向右滑”“发语音按按住说话”,字迹歪歪扭扭却工工整整。有次她误点了视频通话,画面突然弹出时吓得把手机扔在沙发上,看清是我笑着的脸,又赶紧捡起来,像捧着稀世珍宝。
2020 年春节,疫情困住了返乡的脚步。三十晚上我抱着新换的 5G 手机,和外婆、舅舅视频拜年。屏幕里外婆戴着我买的老花镜,正给镜头展示桌上的年夜饭,油焖大虾冒着热气,模糊了摄像头。舅舅举着手机在出租屋里转圈,说刚买了新的折叠屏,展开能当平板看春晚。
“现在的手机真神奇,能看见人脸,还能闻见香味似的。” 外婆笑着抹了抹眼角。我忽然发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时,关节处的皱纹比去年更深了些,而舅舅的鬓角也冒出了白发。手机里的画面清晰得能看见彼此的毛孔,却隔着重山万水的距离。
上个月整理旧物,我把诺基亚 1110 充上电,居然还能开机。熟悉的开机铃声响起时,女儿凑过来问:“妈妈,这是什么呀?没有触摸屏怎么玩游戏?” 我把手机递给她,看着小小的手指在实体键盘上胡乱按动,忽然想起当年外婆教我存号码的模样。
女儿的儿童手机能定位能视频,还能设置学习闹钟。每天放学她都会用手机给我发语音,奶声奶气地说 “妈妈我到家啦”。有次她拿着手机拍院子里的桂花树,花瓣落在镜头上,画面晃得厉害,却让我想起二十年前,外婆口袋里那部诺基亚上卡着的半片桂花。
前几天给外婆换了新款智能手机,超大屏超大声,还特意设置了简易模式。她捧着手机研究了半天,忽然指着屏幕说:“你看,这上面的桂花和咱们家的一模一样。” 我凑过去看,是手机壁纸里的桂花树,金黄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,像极了 2005 年那个秋天的午后。
舅舅寄来的折叠屏手机放在外婆的床头柜上,她不怎么会用,却每天都要擦一遍。有时她会点开旧照片文件夹,看着舅舅年轻时的样子发呆,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抚摸,像是在触碰遥远的时光。而我的手机里存满了女儿的视频,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,每个瞬间都被清晰记录。
昨天女儿拿着她的儿童手机,非要教外婆玩拍照。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,落在祖孙俩身上,外婆戴着老花镜,跟着女儿的指令按动快门,手机屏幕上定格下两张笑得眯起眼睛的脸。我站在一旁看着,忽然明白手机从来都不只是通讯工具,它是时光的容器,装着牵挂,藏着思念,把散落各地的家人紧紧连在一起。
此刻,那部诺基亚 1110 静静地躺在书桌一角,机身的桂花印记早已淡去,却在每次想起时,都能闻到那年秋天的香气。而女儿的笑声从客厅传来,夹杂着手机拍照的咔嚓声,或许再过二十年,她也会像我这样,对着一部旧手机,想起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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