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的厨房总飘着暖融融的香气,木锅盖掀开时腾起的白雾里,藏着我整个童年的味觉密码。铸铁锅在柴火上滋滋作响,她枯瘦的手握着竹铲翻动,油星子溅在蓝布围裙上,晕开深浅不一的褐色印记,倒比绣花更添几分生活气。
最难忘暮春的豌豆饭。她总在清晨挎着竹篮去菜园,露水打湿裤脚也不在意,回来时竹篮里躺着饱满的青豌豆,豆荚上还沾着细碎的泥土。剥豆要花整整一个上午,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,指缝间漏下的豆粒滚进瓷碗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米要选当年的新米,淘洗三遍后浸泡半小时,与切碎的咸肉、焯过水的豌豆一同倒进铁锅,淋上一勺自家榨的菜籽油。灶膛里的火苗要控制得恰到好处,不能太旺以免糊底,也不能太弱耽误火候,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添柴,目光温柔得像在照看熟睡的婴孩。
四十分钟后揭盖的瞬间,香气能飘满整条老街。米粒吸足了油脂与豆香,颗颗晶莹饱满,咸肉的油脂浸润了每一粒米,却又被豌豆的清甜中和得恰到好处。奶奶总把最上面那层铺满豌豆的饭盛给我,自己埋头吃着锅底的锅巴。我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,嘴里塞得鼓鼓囊囊,看她一边添柴一边用袖口擦汗,火光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柔软起来。
秋末的萝卜丝饼是另一种念想。奶奶选那种青皮红心的萝卜,擦成细丝后撒上盐腌十分钟,挤干水分再拌上切碎的虾米和葱花。面粉要用温水和成柔软的面团,醒发半小时后分成一个个小剂子,擀成薄薄的圆片,把萝卜丝馅均匀地铺在上面,再盖上另一张圆片,边缘捏出细密的褶子。平底锅烧热后刷上一层油,把饼放进去慢慢煎,滋滋的声响里,香气顺着门缝往外钻,引得邻居家的小孩扒着门框张望。
奶奶总爱多煎几个,用干净的油纸包好,让我送给隔壁的张爷爷。张爷爷无儿无女,腿脚也不方便,每次接过萝卜丝饼都笑得合不拢嘴,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塞给我。我捧着温热的糖跑回家,奶奶正在把煎好的饼放进竹篮里,见我回来便挑了个最鼓的递给我:“刚出锅的,趁热吃。” 咬开酥脆的外皮,萝卜丝的清甜混着虾米的鲜香在嘴里散开,烫得直咧嘴却舍不得松口,奶奶站在一旁看着我笑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。
后来我去城里读书,很少再吃到奶奶做的饭。每次放假回家,她总要提前几天就问我想吃什么,把菜园里的菜打理得干干净净,在厨房忙前忙后一整天。有一年冬天特别冷,我刚进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鸡汤香。砂锅放在煤炉上慢慢炖着,里面是自家养的土鸡,还有晒干的香菇和红枣,汤汁浓稠得能挂在勺子上。奶奶说鸡是前一天特意杀的,怕我回来吃不上新鲜的,香菇是夏天晒干收在坛子里的,一直等着我回来才舍得拿出来。
我坐在桌边喝汤,奶奶坐在对面看着我,不停往我碗里夹鸡肉:“多吃点,在城里肯定吃不到这么香的鸡汤。” 我含着眼泪点头,鸡汤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,驱散了一路的寒冷。那天晚上,我帮她收拾厨房,看到她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变得粗糙不堪,指关节肿大,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面粉痕迹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疼得厉害。
奶奶去世后,我再也没吃过那样的豌豆饭和萝卜丝饼。有一次在城里的饭馆看到菜单上有萝卜丝饼,点了一份,上来的饼外皮油腻,萝卜丝也带着苦涩,完全不是记忆中的味道。我突然明白,我怀念的从来不是食物本身,而是食物里藏着的爱与时光,是奶奶在灶间忙碌的身影,是那些温暖的午后与黄昏。
去年秋天,我回到老家,走进空荡荡的厨房,铸铁锅还挂在墙上,竹篮放在墙角,只是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。我学着奶奶的样子,从菜园里拔了几颗萝卜,擦成细丝,和上面粉煎成饼。饼煎好后,我盛了一盘放在桌角,仿佛奶奶还坐在那里,会笑着对我说:“趁热吃。” 风从窗户吹进来,带着桂花的香气,恍惚间,我好像又闻到了当年厨房飘出的暖融融的香气,看到了奶奶在火光中温柔的脸庞。
食物是时光最温柔的载体,它把那些逝去的岁月、那些深藏的爱意,都悄悄藏进了滋味里。每当我想起奶奶,就会想起灶间的烟火气,想起豌豆饭的清香,想起萝卜丝饼的酥脆,那些味道穿过岁月的长河,依然能温暖我每一个孤独的时刻。就像奶奶说过的,好吃的食物要用心做,就像真心的爱要用心藏,只要记得那些味道,那些人就永远不会离开。
如今我也学会了在厨房里忙碌,学着奶奶的样子腌萝卜、晒香菇,在每个季节到来时,做着应季的食物。每当闻到食物在锅里慢慢熟透的香气,就觉得奶奶还在我身边,看着我一点点长大,一点点学会爱与生活。那些灶间的烟火,那些食物的滋味,早已成了刻在我生命里的时光情书,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,悄悄诉说着永不褪色的思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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