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的青瓦屋顶爬满青苔时,父亲在院坝里支起了第一块光伏板。银灰色的面板斜斜架在木架上,正午阳光漫过檐角,在地面投下规整的菱形光斑,像枚被阳光吻过的印章。
母亲总说这是 “捡天上的钱”,每天清晨擦拭面板上的露水,傍晚盯着电表上跳动的数字傻笑。那些曾经被屋檐浪费的阳光,忽然变成了抽屉里渐渐增厚的零钱,成了她给孙辈买零食的底气。
我第一次触摸光伏板是在某个周末的午后。指尖贴上微凉的面板,能感受到阳光穿透玻璃层时留下的微弱震颤,像握着一片凝固的阳光。父亲蹲在旁边调试逆变器,铜色的电线在他粗糙的掌心里绕成圈,“你爷爷那时候,哪敢想太阳还能当柴烧?”
三十年前的夏天总让我想起煤油灯的味道。那时候村里还没通稳定的电网,每到黄昏母亲就早早点亮煤油灯,昏黄的光晕里,我趴在八仙桌上写作业,鼻尖总萦绕着淡淡的油烟味。遇到雷雨天气电线被刮断,全家要摸黑过上三五天,父亲得踩着泥泞去几里外的电站报修,回来时裤脚沾满泥点,裤腿上还挂着草叶。
光伏板进村那年,村头的老槐树刚抽出新芽。施工队带着银色的面板和蓝色的逆变器进村时,不少老人扒着门框看新鲜,有人小声嘀咕 “这玩意儿能顶用?” 直到第一户人家的灯泡亮起,比以往亮堂三倍的光线下,连墙角的蛛网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母亲把光伏板当成了需要精心照料的庄稼。春天飘柳絮时,她每天用软毛刷清扫面板上的绒毛;秋天落叶堆积,她就踩着木梯一片片捡拾。有次台风过境,她顶着风雨用塑料布盖住面板,回家时浑身湿透,却捧着被吹歪的支架笑得欣慰:“还好没坏,这可是咱家的‘阳光银行’。”
去年秋天回家,发现院坝里又多了三块新面板。父亲拉着我去看墙上的电表,指针慢悠悠转着,旁边的显示屏跳动着数字:“上个月卖了两百多度电,够给你妈买个新血压计了。” 屋檐下的竹篮里,装满了母亲用卖电钱买的橘子,剥开时汁水溅在光伏板的倒影里,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村里的李伯是最晚装光伏板的。他老伴常年卧病,以前总舍不得开灯,屋里白天都昏暗得像阴天。装了光伏板后,他特意买了盏落地灯放在老伴床头,“现在 24 小时开灯都不心疼,她能看清我给她削苹果了。” 我去探望时,老太太正盯着窗台上的光伏板倒影,嘴角挂着笑:“这光真暖,比以前的煤油灯强多了。”
光伏板下的时光总带着温柔的质感。母亲在面板旁边种了几株向日葵,花盘跟着太阳转,影子刚好落在面板间隙,既不遮挡阳光,又给单调的屋顶添了亮色。傍晚时分,阳光穿过光伏板的缝隙,在地上拼出斑驳的图案,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烟,烟雾在光纹里慢慢散开,像把日子拉得悠长。
有次和父亲闲聊,他说小时候听老人讲,太阳是老天爷的恩赐,谁也留不住。“现在不一样了,咱把阳光存起来,想用的时候就有。” 他指着远处山坡上成片的光伏电站,那些银色的面板在夕阳下连成一片,像铺展开的银河。风穿过面板间的空隙,发出轻微的嗡鸣,那是阳光转化成电流的声音。
母亲的账本里,专门有一页记着光伏板的收支。“3 月卖电 186 度,买种子 80 元;6 月卖电 240 度,给孙子买书包 120 元;9 月卖电 210 度,给老伴买药酒 150 元……” 每一笔都写得工工整整,末尾画着小小的太阳图案。她说这账本比任何存折都珍贵,因为每一分钱都带着阳光的温度。
今年春节,村里举办光伏户联谊会。大家围坐在晒谷场,分享着各自的 “阳光故事”。有人说光伏板让孩子能在亮堂的灯光下复习功课,考上了重点中学;有人说卖电的钱帮家里盖了新房;还有人说光伏板下的空地种出的蔬菜特别水灵。主持人让每个人用一句话形容光伏板,李伯说得最实在:“它让日子亮起来了,心里也暖起来了。”
离开老家那天清晨,我站在村口回望。家家户户的屋顶上,光伏板在晨雾中泛着微光,像撒在人间的碎钻。母亲站在院坝里挥手,她的身影映在光伏板上,和阳光叠在一起,成了我眼里最温暖的风景。车子驶远时,后视镜里的光伏板渐渐变小,却始终亮着,像无数双注视着家园的眼睛。
其实光伏板从来不是冰冷的器械,它是父亲粗糙掌心里的希望,是母亲账本上的阳光印记,是李伯老伴床头的暖光,是村庄从黑暗走向明亮的见证。那些被面板捕捉的阳光,最终变成了灯光、饭菜香、孩子们的笑声,变成了寻常日子里最踏实的幸福。
屋檐下的光伏板还在静静吸收着阳光,电流顺着电线流淌,点亮了灯泡,温暖了房间,也照亮了无数个平凡的日子。就像母亲说的,这世上最好的东西,从来都是免费的,比如阳光,比如希望,比如那些藏在光伏板背后的,闪闪发光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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