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樟木箱里永远躺着半团姜黄色毛线,线球表面起了细密的绒毛,像极了我小学时养过的那只流浪猫。每次换季整理衣物,指尖触到那团柔软,总会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飘着细雨的午后,她坐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,绕线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。
那时我刚上三年级,放学路上总爱扒着巷口的毛线摊看。老板娘织毛衣的手法像在跳舞,竹针穿梭间,单调的绒线就变成了带着花纹的袖口。我蹲在摊前能看半个钟头,直到母亲喊我回家吃晚饭,才恋恋不舍地挪动脚步。有天她接我放学时,手里多了个纸包,里面正是这团姜黄色毛线,说是挑了最耐脏的颜色。
![母亲坐在竹椅上绕毛线,孩童蹲在一旁托腮观看的温馨场景]
她初学织毛衣时总把线团弄乱。某个周末的清晨,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地板上,她把我按在小板凳上量尺寸,软尺绕着我的腰腹转了三圈,铅笔在纸片上画下歪歪扭扭的记号。毛线球滚到床底,她弯腰去捡时,额前的碎发垂下来,扫得我手背发痒。我伸手去拨,却不小心打翻了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搪瓷杯,褐色的茶水漫过刚画好的尺寸图,晕开一片模糊的印记。
“没关系,再量一次就好。” 她笑着擦去我手背上的茶渍,指尖带着肥皂的清香。那天我们重测了五次尺寸,每一次她都认真地在新纸上标注,直到夕阳把房间染成橘红色,竹针上终于起好了针脚。那些日子里,家里随处可见散落的毛线头,沙发缝里、我的书包侧袋、甚至厨房的窗台边,都藏着她悄悄编织的痕迹。
毛衣织到一半时,母亲要去外地培训半个月。临走前她把毛线和竹针放进我的书桌抽屉,叮嘱我别碰,说等她回来就能织好袖子。我每天放学都会拉开抽屉看一眼,线团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,针脚间已经能看出毛衣的雏形。有天夜里突然降温,我抱着冰凉的毛线团缩在被子里,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。
她回来那天我正在上课,班主任突然叫我去校门口。远远就看见她站在梧桐树下,行李箱上放着个鼓鼓的纸包。“试试看合不合身。” 她把纸包塞给我,眼里藏着期待。姜黄色的毛衣带着淡淡的樟脑香,袖口绣着小小的猫咪图案,正是我跟她提过的流浪猫模样。我套上毛衣原地转了两圈,长度正好到手腕,下摆遮住了我的校服裙边。
“有点松,明年还能穿。” 她伸手拽了拽我的衣角,指尖划过针脚处的补丁 —— 那是她在路上补好的,据说火车颠簸时不小心勾破了针脚。那天我穿着新毛衣回教室,同学们都围过来看,有人问我是不是妈妈织的,我骄傲地扬起下巴说是,心里像揣了块融化的蜜糖。
后来我慢慢长大,毛衣穿不下了,被叠得整整齐齐收进樟木箱。母亲再也没织过毛衣,她说眼睛花了,穿针都要费好半天劲。有次整理旧物时,我翻出当年那张被茶水晕染的尺寸图,背面居然写着一行小字:“阿囡的第一件毛衣,要织得暖一点。” 字迹已经模糊,却在我心里烫出清晰的印记。
上大学那年冬天,我在宿舍楼下收到一个快递,拆开是件崭新的羽绒服,姜黄色的面料在阳光下格外亮眼。附信里母亲说,现在买衣服方便多了,不用再费力气织毛衣,但还是选了我最喜欢的颜色。羽绒服的口袋里缝着个小布包,里面装着当年那半团毛线,还有一张她 recent 拍的照片 —— 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,手里拿着新的毛线团,老花镜滑到了鼻尖。
去年春节回家,我发现母亲的白发又多了些。她在厨房准备年夜饭,我靠在门框上看她切菜,突然发现她的动作慢了许多,手腕转动时会不自觉地停顿。吃饭时她不停往我碗里夹菜,说我在外肯定吃不好。我夹了块她最爱吃的红烧肉放进她碗里,就像小时候她喂我吃饭那样,把肥肉都挑出来,只留下瘦肉。
饭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,她突然说起当年织毛衣的事:“其实我早就会织,就是故意装作初学,想多跟你待一会儿。” 我愣住了,转头看向她,她正笑着揉我的头发,动作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。窗外的烟花炸开,把她的脸映得发亮,我忽然发现,那些藏在毛线里的时光,从来都没有走远。
樟木箱还放在衣柜深处,半团毛线依旧柔软。我时常会把它拿出来,绕在手指上把玩,仿佛还能看见当年那个蹲在竹椅旁的小女孩,和那个故意把线团弄乱的母亲。毛衣会变旧,尺寸会不合身,但那些织进针脚里的牵挂,永远都暖得人心发烫。如今我也开始学着给母亲买衣服,选最柔软的面料,挑她喜欢的颜色,就像她当年为我做的那样。这种爱的传递,或许就是岁月留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,它藏在每一件衣物的纤维里,藏在每一次不经意的牵挂中,在时光的长河里慢慢沉淀,愈发醇厚。下一次打开樟木箱时,会不会又有新的温暖在等待被发现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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