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爬上村口的老槐树,李桂兰已经把拌好的草料推到了牛舍前。铁皮桶碰撞地面的脆响里,三头黄牛慢悠悠抬起头,湿润的鼻尖蹭过她的手背,粗粝的舌头卷走草料时,顺带舔了舔她掌心的老茧。这样的清晨,她已经度过了二十七个春秋,从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到鬓角染霜的妇人,畜栏里的呼吸与蹄声,早成了生命里最安稳的节拍。
春寒还没褪尽的时候,最是考验人心。新生的羊羔总爱扎堆缩在墙角,李桂兰把自家的旧棉袄拆了,缝成厚实的小垫子铺在羊圈角落。有次夜雨来得急,一只母羊难产,她守在羊圈里蹲了整整一夜,手里攥着暖水袋给母羊捂肚子,直到天际泛白时听见小羊微弱的咩叫,才发现膝盖早被寒气浸得发麻。那些毛茸茸的小生命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时,所有的疲惫都化成了心底的软。
二十年前刚嫁过来时,家里只有两头瘦猪和一间漏风的猪圈。丈夫在外打工摔断了腿,她咬着牙把嫁妆钱拿出来扩建畜栏,跟着村里的老把式学配种、学防疫。第一次给猪打针时,她被惊惶的母猪拱倒在泥地里,浑身是伤却死死护着手里的药瓶 —— 那是全家最后的指望。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,猪圈换成了砖瓦房,又添了牛和羊,可她总说,最难忘的还是那年冬天,抱着冻得发抖的小猪崽睡在土炕上的夜晚。
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,留在乡下搞畜牧的越来越少。前两年儿子大学毕业,非要回来帮她打理养殖场,李桂兰起初坚决反对:“这行当苦啊,风里来雨里去,哪有坐办公室体面。” 儿子却搬来铺盖卷住进了场房,跟着她学辨认草料的干湿,学听畜禽的叫声判断健康,甚至自己查资料搞起了生态养殖。有次母子俩在牛舍里忙活,儿子突然说:“妈,你听这些牛叫得多踏实,比城里的汽车喇叭好听。” 她转头看见儿子额头的汗珠,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跟母亲学畜牧的模样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动物们总有种沉默的灵性。老黄牛 “阿黄” 陪了她十五年,每次她心情不好,就会靠在牛栏边说话,阿黄总会用脑袋轻轻蹭她的肩膀。有年她重感冒卧床不起,阿黄竟在栏里焦躁地转圈,不停地用蹄子刨地,直到邻居听见动静赶来查看。去年阿黄老死的时候,李桂兰哭了整整一天,把它埋在养殖场后面的坡上,那里能看见整个畜栏。后来每次路过,她都要站一会儿,仿佛还能听见阿黄低沉的哞叫。
夏天的暴雨最是无常。前年一场特大暴雨冲垮了部分围栏,几十只羊惊散了。李桂兰和儿子披着雨衣在雨里追了半夜,泥泞里摔得浑身是泥也顾不上疼。当最后一只小羊被抱回圈里时,母子俩累得瘫坐在地上,看着彼此泥花满脸的样子,突然笑出了声。雨停后天边挂起彩虹,栏里的畜禽渐渐安静下来,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,那是失而复得的踏实。
这些年政策越来越好,乡里派了技术员来指导,还给养殖场申请了补贴。李桂兰的生态养殖场渐渐有了名气,城里的客户专门开车来买她的牛羊肉和鸡蛋。有个客户说:“您家的东西吃着放心,有小时候的味道。” 她听了总笑着说:“不是东西好,是用心养了。” 每次给客户装货,她都会多添一把鸡蛋,或是塞一小袋自己晒的干菜 —— 这是庄稼人最实在的心意。
秋末的午后最是惬意。李桂兰坐在畜栏边的老藤椅上,看着儿子给牛添草料,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,斑斑驳驳。栏里的小鸡在啄食,小羊在嬉戏,老母猪带着猪崽在晒太阳,整个养殖场里满是鲜活的气息。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:“畜牧这行当,养的是牲口,修的是人心。” 那时候不懂,如今看着眼前的一切,突然就懂了 —— 那些在畜栏里流逝的光阴,那些与动物相伴的日夜,早已把她和这片土地紧紧连在了一起。
夜里起风的时候,李桂兰会起身去查看畜栏。月光洒在安静的场房里,能听见畜禽均匀的呼吸声,还有草料在槽里轻轻翻动的声音。她想起这些年的酸甜苦辣,想起儿子坚定的眼神,想起那些陪她走过岁月的动物们,心里就格外安稳。风从田野里吹进来,带着明年春天的消息,她知道,只要这畜栏里还有生命在呼吸,日子就永远有奔头。那些藏在蹄印里的故事,那些浸在草料里的温情,还会在这片土地上,一年一年,继续生长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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