泥土的腥气里藏着最实在的光阴故事。老家屋后的坡地被祖父分成六块,种着玉米、红薯和几畦青菜,每块地的边角都留着半尺宽的田埂,那是他和土地对话的专属通道。春末撒种时,他总蹲在田埂上搓碎土块,指缝里嵌着的泥垢要到秋收后才肯彻底洗净。
节气是庄稼人的老钟表。清明刚过,祖父就把育好的茄苗往地里挪,塑料薄膜裹着的小苗沾着露水,在他粗糙的掌心里轻轻颤动。他扒开垄沟里的湿土,将苗根埋进去再压实,动作轻得像抱着刚出生的娃娃。那些天他总盯着天气预报,夜里听见刮风就披衣起身,打着手电去给薄膜压上石块。
雨水多的年份最考验功夫。地块洼处容易积水,祖父凌晨就扛着锄头去挖沟引流,裤脚卷到膝盖,小腿上沾满褐色的泥浆。他常说庄稼和人一样娇贵,渴了要浇、涝了要排,虫来了得用草木灰对付,半点偷懒不得。有次我跟着去拔草,不小心踩坏了几株玉米苗,他没骂我,只是蹲下来把苗扶直,用土培好根:“它们也是一条条性命哩。”
夏天的田埂最热闹。正午太阳毒的时候,躲在桐树荫下能听见玉米叶子 “沙沙” 的声响,偶尔有田鼠窜过,惊得蚂蚱蹦起半人高。祖父会带着竹篮去摘菜,红的番茄、绿的黄瓜随手擦两下就能吃,汁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,凉丝丝的舒坦。傍晚他坐在田埂上抽烟,看着夕阳把庄稼染成金红色,烟圈慢悠悠飘向天际,和远处的炊烟缠在一起。
秋收的忙碌藏着甜味。玉米秆被砍倒捆成垛,红薯从土里翻出来,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堆在田埂边。邻里们互相帮衬着收庄稼,谁家先收完就去搭把手,傍晚主人家会煮一大锅新收的玉米,就着腌菜喝玉米糁粥,笑声能传到半里外。我最爱跟着捡落在地上的花生,剥开带着泥的壳,粉红色的果仁嚼起来又香又脆,祖父说这是土地给的零嘴。
冬天的田地不闲着。祖父会把秸秆打碎翻进土里,撒上草木灰当肥料,田埂上种的蚕豆冒出嫩芽,在寒风里倔强地绿着。雪落下来的时候,整片田地白茫茫一片,他拄着拐杖去田埂上转悠,脚印深深浅浅印在雪地里。他说雪水最养地,等开春化了雪,地里的庄稼准能长得更壮实,说话时眼里闪着期待的光。
这些年城里的亲戚总劝他搬去住,说不用再风吹日晒种庄稼。祖父每次都笑着摇头,说离不开这些田地,离不开田埂上的四季。他的手因为常年劳作布满老茧,却能准确摸出土壤的干湿,能听出庄稼生长的声音。在他眼里,每一株庄稼都是有灵性的,每一寸土地都藏着希望。
如今祖父年纪大了,却还是习惯每天去田埂上走几圈,看看地里的庄稼,摸摸田埂上的野草。他教我辨认不同的作物,告诉我哪个节气该做什么活,那些关于土地的学问,都藏在他朴实的话语里,藏在田埂的每一寸泥土里。看着他佝偻的身影映在田埂上,忽然明白,所谓农耕,从来不是简单的种与收,而是人与土地的相守,是四季轮回里的生生不息。
田埂上的脚印换了一代又一代,庄稼枯了又青,土地却始终慷慨。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智慧,那些浸在汗水里的坚持,那些融在炊烟里的期盼,从来没有消失过。它们随着季节流转,在每一寸田埂上生长,在每一代人的心里扎根。或许未来田地的模样会变,耕种的方式会改,但土地给予的馈赠,人与土地的联结,终将在时光里延续下去,就像田埂上的野草,枯了又荣,生生不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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