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怀安的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净的绿油痕迹,那是四十年来与 PCB 打交道留下的印记。1983 年秋,刚从电子技校毕业的他攥着皱巴巴的分配单,走进了国营无线电三厂的制版车间,迎面撞见的就是墙上 “严谨如微” 四个红漆大字,还有师傅老王手里那块泛着暗光的环氧玻璃布基板。
“这东西叫印刷电路板,里头藏着电子设备的筋骨。” 老王的镊子夹着细如发丝的铜线,在覆铜板上划出弯弯曲曲的线条,“你看这焊点,要像露珠挂在草叶上才合格。” 陈怀安凑过去,鼻尖几乎碰到那块巴掌大的板子,绿油涂层下的铜箔线路像极了老家田埂上的灌溉渠,细密却方向分明。
第一个月,陈怀安的任务是给覆铜板刷感光胶。乳胶桶有半人高,搅拌时得弯腰用竹棍顺时针转八十圈,再逆时针转八十圈,少一圈胶层就会在曝光时出现针孔。他总在午休时偷偷练习,手背被溶剂腐蚀出细密的红疹,却在看到自己刷的第一块板子通过显影时,笑得露出了豁牙 —— 那是年轻时骑单车摔的,后来竟成了车间里人人熟悉的标记。
车间角落的酸蚀池常年飘着淡淡的氯化铁气味。老王教他看蚀刻液的颜色判断浓度,琥珀色是刚好,深褐色就得加水稀释。有次新来的学徒急着下班,没等板子完全蚀刻就捞了出来,结果线路边缘挂着毛刺。陈怀安没骂他,只是蹲在水池边,用竹片一点点刮掉多余的铜箔,“这活儿跟绣花一样,差一毫米都不行。” 那天他们加班到深夜,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晾架上的 PCB 板上,绿莹莹的像一片微型水田。
1992 年厂里引进全自动生产线,陈怀安成了第一批操作数控钻床的工人。以前手工钻孔靠手感,钻 0.8 毫米的孔得屏住呼吸,稍不留神就会把板子钻穿。新机器有电脑控制,定位精度能到 0.01 毫米,可他还是习惯每天开工前用卡尺量一遍钻头,“机器再准,也得人盯着才放心。” 有回机器突然报警,显示屏上跳出 “钻孔深度异常”,他拆开主轴一看,原来是细小的铜屑卡在了传感器里 —— 这是只有老把式才懂的门道。
女儿陈曦小时候总爱蹲在车间门口,看父亲拿着放大镜检查 PCB 板。她觉得那些弯弯曲曲的线路像迷宫,直到上初中第一次接触物理课,才知道那些 “迷宫” 里跑着电流。2005 年陈曦考上电子工程系,开学前陈怀安送给她一块自己亲手制作的 PCB 板,背面刻着 “脚踏实地” 四个字。那是块最简单的单面板,线路是他用油性笔画的,绿油是用毛笔刷的,虽然比不上工厂生产的精致,却成了女儿最珍贵的礼物。
2010 年厂里改制,陈怀安承包了一个小车间,专门做定制化 PCB 板。有个做航模的小伙子找上门,要做一块巴掌大的多层板,线路密度比普通板子高三倍。徒弟们都觉得太麻烦,陈怀安却接了下来。他带着徒弟们画了整整一周的电路图,光内层对齐就调整了二十多次。交货那天小伙子拿着板子哭了,“之前找了好几家厂都做不了,您这板子比图纸还精确。” 陈怀安笑着递给他一瓶洗板水,“做这行,就得对得起别人的信任。”
车间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 PCB 板,有八十年代的酚醛树脂板,有九十年代的玻璃布基板,还有现在的柔性电路板。最老的那块已经泛黄,边缘的铜箔有些氧化发黑,却依然能看清上面细密的线路 —— 那是陈怀安做的第一块合格产品。每次有人来参观,他都会指着那块板子说:“你看这线路,就跟人的血管一样,得通畅,得结实,电子设备才能好好干活。”
去年陈曦带着男朋友来车间,小伙子是做芯片设计的,手里拿着最新的高密度互联板。他给陈怀安演示用显微镜看线路,0.05 毫米的线宽在镜头下清晰可见。陈怀安摸了摸冰凉的板子,又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,突然想起刚进厂时老王说的话:“这 PCB 板啊,看着是死的,其实是活的,每根线路里都藏着光阴。”
现在陈怀安还是每天七点准时到车间,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绿油桶的温度,第二件事是摸一摸墙上的 “严谨如微”。徒弟们说他固执,他却不辩解。有次给一块医疗设备用的 PCB 板做最后的测试,仪器显示所有参数都合格,他却非要再用万用表量一遍每个焊点。“这板子要用到手术台上,差一点都可能出大事。” 他边说边在测试单上签下名字,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,像极了当年手工划线路时的沙沙声。
墙角的酸蚀池早就换成了环保型蚀刻机,刺鼻的气味消失了,可陈怀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直到有天清理仓库,翻出当年的竹制搅拌棍,他突然笑了 —— 不管机器怎么变,做 PCB 板的道理没变,就像那些藏在绿油下的铜箔线路,看似平凡,却支撑着无数电子设备的运转,也串联起他一辈子的光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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