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竹篮里总盛着端午的清苦。篾条在她掌心绕出细密的纹路,新鲜的艾草带着露水的重量,与晒干的菖蒲交错叠放,像极了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与未改的眉眼。我蹲在青石板上看她包粽子,指尖沾着的糯米粒滚落在地,引来几只蚂蚁匆匆搬运,她却从不呵斥,只把浸软的苇叶折成漏斗,填进白米与红枣,再用棉线细细缠绕,“要缠紧些,日子才扎实。”
巷口的老槐树又飘起细碎的花瓣时,就到了晒霉的日子。家家户户把被褥抱到院心的竹竿上,棉絮里的阳光味混着槐花的甜香漫过墙头。母亲会翻出压在箱底的虎头鞋,鞋面上用金线绣的王字已经褪色,鞋头的绒毛却依旧蓬松。“你小时候总爱啃这鞋尖,” 她指尖抚过针脚,眼里盛着细碎的光,“绣这双鞋时,你外婆熬了三个通宵。”
中秋的月光总带着桂花的影子。奶奶搬出自家酿的米酒,酒坛上的红布已经洗得发白,封口的泥封一打开,醇厚的香气便漫了满院。竹制的月饼模子压出一个个团圆的印记,豆沙馅是前一日刚炒的,甜得恰到好处。我们围坐在月光下分食月饼,奶奶指着天上的圆月说:“月亮里的嫦娥也在吃月饼呢,她的兔子就爱吃咱们家这种豆沙馅。” 我信以为真,把自己的那份掰了一小块放在窗台上,第二天发现只剩月饼皮,便笃定是玉兔来过,开心了整整一天。
冬至的灶台边永远升腾着热气。母亲把揉好的面团擀成薄薄的圆片,我拿着模具在上面压出各式各样的花纹,有梅花、有喜鹊,还有胖乎乎的福字。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,饺子下锅后浮起来,像一个个白胖的小元宝。父亲总说:“冬至吃了饺子,耳朵就不会冻掉。” 我便使劲往嘴里塞,生怕自己的耳朵受了委屈。那些煮得滚烫的饺子,裹着鲜美的汤汁,暖了胃,也暖了漫长的冬夜。
剪纸的红纸在姥姥指间流转,剪刀开合间,花鸟鱼虫便有了生命。她最擅长剪 “连年有余”,肥硕的鲤鱼摆着尾巴,旁边的莲花层层叠叠,每一片花瓣都清晰可见。我凑在旁边学,剪刀却总不听使唤,剪出来的鲤鱼歪歪扭扭,活像条受伤的泥鳅。姥姥不恼,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教:“剪纸要用心,手跟着心走,花样才活。” 后来我终于剪出像样的作品,她把它贴在窗户上,阳光照进来,红纸上的纹路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是撒了一地的星光。
庙会的喧嚣藏着最浓的年味。糖画艺人的勺子在青石板上挥洒,金黄的糖浆凝成孙悟空、猪八戒,引得孩子们围拢过来。我攥着母亲给的零钱,踮着脚尖盼着能得到一个最大的龙形糖画。捏面人的老汉手指翻飞,转眼就把一团粉色面团变成了娇俏的杨贵妃,眉眼间的风情栩栩如生。庙会上的糖葫芦最是诱人,晶莹的糖壳裹着鲜红的山楂,咬一口酸甜多汁,那味道,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年味记忆。
后来我离了家乡,在陌生的城市里奔波。端午时再也见不到外婆竹篮里的艾草,中秋的月光下少了奶奶酿的米酒,冬至的灶台边没了母亲煮的饺子。但每当看到超市里包装精美的粽子,闻到街上飘来的桂花香气,吃到速冻的饺子,心里总会泛起一阵暖意。那些民俗里的细节,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,早已在我心里扎了根,无论走多远,都能感受到来自故乡的温暖。
去年春节回家,发现姥姥还在剪剪纸,只是她的手有些颤抖,剪出来的花纹不如从前精致。母亲在一旁帮她扶着红纸,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们身上,画面温暖得让人想哭。我拿起剪刀,学着姥姥当年教我的样子,一点点剪出 “连年有余”,虽然依旧算不上完美,但姥姥却笑得合不拢嘴:“我的娃长大了,还记得这些老规矩。”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民俗从来不是死板的仪式,而是藏在岁月里的牵挂,是代代相传的温情。
如今姥姥的剪纸贴满了老家的窗户,母亲还在冬至那天包饺子,奶奶的月饼模子被小心地收在橱柜里。这些民俗就像一条无形的线,把我们一家人紧紧连在一起,也把过去与现在连在了一起。它们或许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化,却永远不会消失,因为它们早已融入我们的血脉,成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
当我在城市的超市里看到卖糖画的艺人,依旧会停下脚步,看着金黄的糖浆在石板上流淌。那些熟悉的场景,那些温暖的味道,那些难忘的记忆,都在民俗的印记里慢慢沉淀。它们是故乡的符号,是亲情的见证,是时光里的暖。而那些藏在民俗里的温情,会不会也在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,悄悄爬上你的心头,让你想起远方的家和牵挂的人?
免责声明: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,本站仅作为分享,不对其真实性负责,如有侵权等情况,请与本站联系删除。
转载请注明出处:民俗里的月光,照见几代人的暖 https://www.dachanpin.com/a/tg/54198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