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绿皮火车的汽笛声撕开暮色时,林秀芝正把最后一罐腌菜塞进帆布包。玻璃罐碰撞的脆响里,她摸出贴身口袋里的黑白照片,照片上穿蓝布衫的青年笑得腼腆,背后是冒着白烟的蒸汽机车。这是四十三年来,她第七十二次去站台接人。
站台的水泥地被岁月磨得发亮,每一道裂纹里都嵌着往事。1980 年的深秋,也是在这里,丈夫周明远攥着她的手说要去南方跑运输,等挣够钱就盖三间大瓦房。火车开动时他探出头递来的手帕,至今还压在樟木箱的最底层,边角已经泛黄,却依旧能闻到淡淡的煤烟味。
那些年的运输全靠绿皮火车和解放牌卡车,信件要走半个月才能抵达。林秀芝总在村口的邮筒旁徘徊,有时等来的是沾着海腥味的明信片,有时是裹着煤屑的便条,最让她揪心的是连续两个月收不到消息的日子。有次县运输队的司机路过,带来周明远托带的毛线,说他在山里送货时摔了腿,怕她担心没敢写在信里。
毛线织成的毛衣穿了又拆,拆了又织,直到 1995 年的那个冬天,周明远终于坐着长途汽车回来。他黑了瘦了,眼角多了皱纹,却依旧笑着把她搂进怀里,从帆布包掏出用报纸裹着的桂花糕 —— 那是她最爱的味道。那天晚上,他讲起在秦岭山区遇上下雪,货车陷在沟里,是当地老乡用牛拉了半天才脱困;讲起在沿海码头看到万吨巨轮,第一次知道原来运输可以这样波澜壮阔。
安稳日子过了没几年,周明远又主动申请去跑新开通的货运专线。他说国家发展快,运输跟不上可不行,自己多跑几趟,就能让更多人用上新鲜东西。林秀芝没拦着,只是每次送他出门,都会在他的水壶里泡上枸杞,在工具箱里塞上手电筒和创可贴。她知道,丈夫的车轮滚过的地方,有无数个像她一样等待的家庭。
2008 年汶川地震时,周明远正在四川送货。消息传来的那几天,林秀芝守在电视机前不吃不喝,直到运输队打来电话,说他跟着救灾物资车队往震区赶,信号不好没法常联系。半个月后,他回来时浑身是泥,指甲缝里嵌着血痂,却兴奋地说自己拉的帐篷救了好几个受灾的孩子。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红领巾,说是孩子硬塞给他的谢礼,那抹鲜红,成了林秀芝记忆里最亮的色彩。
岁月在铁轨上刻下年轮,运输工具也悄然换代。绿皮火车变成了高铁,解放牌卡车换成了集装箱货车,信件被即时通讯取代,但林秀芝依旧习惯去站台等。周明远退休后,他们常坐在阳台看楼下的物流车驶过,他给她讲现代物流的快捷,说现在从南方运荔枝到北方,三天就能尝到新鲜的;讲跨境运输的繁忙,说自家孙子爱吃的进口奶粉,就是从远洋货轮上卸下来的。
变故发生在去年春天。周明远在帮社区搬运防疫物资时突发心梗,倒在了装满口罩的货车旁。整理遗物时,林秀芝在他的笔记本里发现了密密麻麻的记录:1982 年 3 月,送救灾粮到山区,遇雨误期三天;1998 年抗洪,拉着救生衣跑了七个县城;2020 年疫情,参与物资运输四十二趟。最后一页写着:“秀芝爱吃的桂花糕,下次回来带两斤。”
如今的站台早已换了新貌,电子屏滚动着车次信息,高铁呼啸而过时带起的风,吹散了旧时的煤烟味。林秀芝依旧会带着帆布包来这里,包里装着腌菜和桂花糕,只是照片换成了两人的合影。有次年轻的列车员问她在等谁,她笑着指了指铁轨尽头:“等一个跑运输的人,他说过,只要车轮还在转,就一定会回来。”
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与延伸向远方的铁轨重叠在一起。远处的货运站里,集装箱货车正有序装卸,起重机的轰鸣声中,一批新鲜的蔬菜即将运往各个城市。林秀芝望着那些忙碌的身影,忽然明白,丈夫从未真正离开。他化作了铁轨上的月光,化作了车轮下的风尘,化作了千万运输人手中的方向盘,继续守护着那些跨越山海的思念与期盼。
或许在某个清晨,当第一班高铁驶过,当第一辆货车启程,那些被运输联结起来的温暖与牵挂,会顺着铁轨、沿着公路,流淌到每一个等待的角落。而她会一直在这里,带着满心的惦念,等一场跨越岁月的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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