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窗台总嵌着瓷瓶,瓶里插着随季节流转的花。初春是带露珠的迎春,细弱枝条在风里轻轻颤;盛夏换作茉莉,暮色降临时整间屋子都浸在甜香里;深秋摆上野菊,橙黄花瓣托着细碎阳光;即便隆冬,也会有几枝蜡梅顶着寒意绽放,暗香能漫过整条老巷。那些花不是买来的名贵品种,多是外婆在院子角落、田埂边随手采撷的,却在我童年的底色上,晕染出最温柔的笔触。
七岁那年腮腺炎发作,半边脸肿得老高,躺在床上连吞咽都觉得疼。外婆搬来竹凳坐在床边,手里攥着束刚摘的野蔷薇,粉白花瓣上还沾着草叶。她用指尖轻轻摩挲花瓣,说这花能安神,又讲起她小时候在山里采花的故事:清晨的雾气没散,花瓣上的露水会打湿布鞋,野蔷薇丛里藏着刺猬,缩成毛茸茸的小球滚过脚边。我盯着她指尖的花瓣,看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,连疼痛都好像轻了些。
![此处插入图片:老窗台上的瓷瓶插着野蔷薇,阳光斜照在花瓣与木质窗棂上,空气中浮动着细小尘埃]
后来搬去城市,外婆的花成了记忆里的剪影。高楼间的花店总摆着精心修剪的玫瑰,花茎裹着绸缎,叶片锃亮得像涂了蜡,可凑近闻时,只有淡淡的、不真切的甜香,远不如野蔷薇那样带着泥土气息的馥郁。有次路过街角的老院子,墙头探出几枝爬藤月季,花瓣边缘已经有些枯卷,却在风里摇出细碎的光影,瞬间就勾回了外婆窗台的模样。
十五岁生日那天,收到人生第一束鲜花。是同桌悄悄放在课桌里的,用牛皮纸裹着,里面是十几枝小雏菊,黄白相间的花瓣软乎乎的,花茎上还沾着水珠。他在纸条上写:“看见这花就想起你笑起来的样子。” 那束花被我插在玻璃罐里,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,直到花瓣慢慢蜷曲、褪色,也舍不得丢掉。后来我们各自升学,渐渐断了联系,但每次看到小雏菊,心里还是会泛起细碎的暖意,像有阳光落在心尖上。
大学宿舍的阳台成了我的秘密花园。从花市淘来的多肉挤在陶盆里,绿萝顺着栏杆往下垂,最宝贝的是一盆栀子。那是开学时从老家带来的,外婆特意用旧棉絮裹了花盆,说这样不容易冻坏。春天时,栀子冒出嫩绿的花苞,我每天都要扒着花盆看几遍,盼着它开花。某个清晨醒来,突然闻到一股清冽的香,跑到阳台一看,几朵雪白的栀子正静静绽放,花瓣饱满得像浸了月光。那天我把花瓣摘下来,夹在课本里,后来翻书时闻到那淡淡的余香,总能想起宿舍阳台的晨光。
工作后很少再侍弄花草,日子被报表和会议填满,连路过花店都难得停下脚步。直到去年秋天,母亲打电话说外婆摔了一跤,腿脚不太灵便了,再也不能去田埂边采花。我赶回老家时,外婆正坐在轮椅上,望着窗台空荡荡的瓷瓶叹气。我牵着她的手去院子里,发现墙角的野蔷薇还在,只是枝条有些杂乱。那天下午,我蹲在花丛边修剪枝叶,外婆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:“这花啊,越剪越旺,就像人过日子,得常收拾才舒坦。”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,突然发现那些曾插在瓷瓶里的花,从来都不只是花,是外婆对生活的热爱,也是她悄悄藏在时光里的温柔。
从老家回来后,我在阳台摆上了新的花盆。种了茉莉、月季,还有外婆特意让我带的野蔷薇花籽。每天下班回家,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浇水、松土,看着嫩芽破土,看着花苞渐次绽放,疲惫好像都被花香冲淡了。有次加班到深夜,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家门,突然闻到一缕茉莉香,走到阳台一看,月光下,几朵茉莉正悄然开放,洁白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动。那一刻突然明白,花草从不是生活的点缀,它们是时光的见证者,是情感的寄托,是在忙碌日子里,能让人慢下来呼吸的温柔力量。
前几天整理旧物,翻出了当年那本夹着栀子花瓣的课本。花瓣早已变成浅褐色,却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。旁边是同桌写的纸条,字迹已经有些模糊,可 “看见这花就想起你笑起来的样子” 这句话,依旧清晰得像昨天才写的。我把花瓣小心地取出来,放进新买的玻璃相框里,摆在书桌前。抬头时,正好看见阳台的野蔷薇开了,粉白的花瓣映着阳光,恍惚间,好像又看见外婆坐在窗台边,手里攥着刚采的花,眼里盛着细碎的光。
楼下的花坛里,迎春花又快开了。不知道今年外婆能不能扶着拐杖,再去看看田埂边的野蔷薇?不知道当年送我雏菊的同桌,会不会在某个街角,突然闻到熟悉的花香?那些藏在花影里的故事,那些伴着花香的时光,从来都没有走远。它们就像散落在岁月里的星光,只要轻轻回望,就能看见满世界的温柔绽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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