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埂边的狗尾巴草又抽出新穗时,李老汉总爱蹲在自家地头,指尖捻起一撮潮湿的黑土。土粒里藏着去年麦秆的余温,混着蝼蛄爬过的细碎痕迹,在掌心慢慢洇出温润的气息。这方耕了四十年的土地从不会说谎,每道犁沟都记得种子沉睡的模样,每块坷垃都藏着节气流转的密码。
春分刚过,屋檐下的燕子剪碎第一缕暖光,田垄间已泛起细碎的绿意。浸种的陶盆里,稻种吸足了春水,胀得圆滚滚的,外壳裂开细缝,露出一点乳白的芽尖。李老汉戴着草编斗笠,弯腰把催好芽的稻种均匀撒进育秧田,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水光,指节上的老茧蹭过秧盘边缘,留下淡淡的土痕。
育秧田要盖上塑料薄膜,像给土地披了层透明的衣裳。正午阳光烈起来,薄膜里的水汽蒸腾成雾,稻芽在温润的环境里使劲往上蹿,两三天就长到半指高,嫩黄的芽尖顶着露珠,在风里轻轻摇晃。李老汉每天都要去田边转两圈,用竹片挑开薄膜透气,遇着降温的夜晚,再给秧田盖上草帘,那细心劲儿,堪比照看襁褓里的娃娃。
谷雨前后的雨最是缠绵,淅淅沥沥下了三天三夜。雨停时,田埂上的野蔷薇开得正好,粉白的花瓣沾着水珠,香气顺着田垄漫开。这时该插秧了,李老汉把育好的秧苗捆成把,用竹筐挑到水田里。他赤着脚踩进泥里,冰凉的泥水漫过脚踝,激起细小的涟漪。左手攥着秧苗,右手飞快地往泥里插,每株秧苗间距均匀,歪歪斜斜的田垄很快被织成整齐的绿毯。
夏天的日头毒得厉害,稻苗却长得疯。叶片从嫩黄变成深绿,在风里翻涌成浪,稻穗悄悄抽出,起初是细密的绿针,渐渐鼓胀起来,藏在叶鞘里孕育饱满。李老汉每天天不亮就下地,背着喷雾器给稻田除草,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,在下巴尖聚成水珠,滴进泥土里。正午太热,他就坐在田埂的老槐树下歇脚,喝一口凉茶水,看蜻蜓在稻叶尖上停落,听青蛙在田埂边扯着嗓子叫。
稻田里的水要勤着打理,旱了就引渠灌溉,涝了就开沟排水。李老汉用木瓢舀起田水,看水里的小鱼苗游来游去,嘴角就咧开笑。他说稻子和人一样,得好好伺候,水多了会烂根,水少了会枯蔫,就像过日子,得拿捏好分寸。有时傍晚下过雷阵雨,天边挂起彩虹,稻叶上的水珠折射着光,整个稻田都变得亮晶晶的,像是撒了一地碎钻。
秋分的风带着凉意,吹得稻穗弯了腰。原本深绿的稻穗变成金黄,饱满的谷粒沉甸甸的,在风里互相碰撞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田埂边的野菊开了,黄灿灿的一片,和稻田连在一起,远远望去像铺了块花毯子。李老汉请来收割机,机器在稻田里穿梭,金黄的稻秆被割断,谷粒顺着传送带涌进布袋,空气中满是稻谷的清香。
收割后的稻田裸露出褐色的泥土,散落着细碎的稻茬。李老汉牵着老牛,在田里犁地,犁铧翻起新土,把稻茬埋进泥里。老牛迈着缓慢的步子,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,和犁地的吱呀声混在一起,成了秋日里最朴实的歌谣。犁完地,他把油菜籽撒进土里,薄薄盖一层细土,等待来年春天,田垄再冒出新的绿意。
冬日的田野安静下来,麦苗在雪底下沉睡,泥土裹着雪被,积蓄着力量。李老汉坐在火塘边,搓着冻红的手,看窗外的雪花飘落。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烤得屋里暖烘烘的,他从陶罐里抓出一把晒干的稻谷,放在手心揉搓,谷壳裂开,露出雪白的米粒。妻子在灶台边忙碌,空气中飘来红薯的甜香,混着柴火的味道,满是踏实的暖意。
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,李老汉却守着这方土地不肯走。他说泥土是有灵性的,你对它好,它就给你回报。春天播下的种子,夏天付出的汗水,秋天收获的稻谷,冬天积蓄的希望,一年年轮回,构成了最实在的日子。田埂边的狗尾巴草黄了又绿,屋檐下的燕子去了又回,他的头发渐渐白了,可只要摸到那温润的泥土,心里就觉得踏实。
有回城里的孙子回来,蹲在田埂上看蚂蚁搬稻粒,问爷爷为什么喜欢种地。李老汉没说话,只是抓起一把泥土,让孙子摸。孩子的小手捧着黑土,感受着土粒的粗糙与温润,忽然笑了。李老汉也笑了,他知道,这泥土里的故事,会像种子一样,在孩子心里悄悄发芽。
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屋角的谷仓上。谷仓里堆满了金黄的稻谷,散发着淡淡的香气。李老汉拿起扫帚,轻轻扫去谷堆上的浮尘,动作缓慢而轻柔。窗外的雪花还在飘,可他知道,等到来年春天,田埂边的狗尾巴草再抽出新穗时,这方土地又会焕发出新的生机,而他依然会蹲在田头,等待种子苏醒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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